北宫之前的廊道上,有老人行旧路。
因曹破石之死而多日闭门不出的大长秋曹节,今日奉召入宫。
一个小宦官在头前带路,于他身后,数日之间已然满头花白的老人蹒跚而从。
宫墙高高,廊道长长,秦砖汉瓦,绵延数百年。
曹节自然无须这小宦官在前为他引路。
这入宫之路,他本就再熟悉不过。
当年他入宫之时走的是这条路,送走桓帝时走的是这条路,迎当今陛下入宫之时走的也是这条路,诛杀陈蕃更是从此而出。
极盛极衰,忽然而已。
曹节忽然叹了口气,抬眼打量了四周的宫殿一眼。
甲士林立,宫殿依旧。
只是这条路,他这辈子不知还能走上几次了。
“曹长秋,咱们只怕要快些了。若是让陛下等久了,陛下是要恼的。”身前的小宦官见他停下脚步,只得嗓音带着些颤抖的催促一声。
曹长秋位高权重,若是因他这声催促着恼,想要他的性命再是轻易不过。
只是两者之间,他总是要挑上一个得罪的。
而这便也是小人物的无奈之处。
有时他们根本没得选。
曹节笑了笑,加快脚步,倒是不曾让这小宦官为难。
他少年初入宫时,也是如这小宦官一般谨小慎微。
宫闱重重,初入之人,不只要提防那个开口便能杀人的陛下,更要时刻提防那些眼前笑脸咪咪的前辈。
毕竟不知何时他们便会在背后递出一记软刀子。
宫闱重重,谁也不知眼前之人,到底是人还是鬼。
可哪怕前路危机重重,他曹节还是踏着鲜血,步步登高,走到了今日。
曹节望着眼前的层层台阶,忽然问向身前的年轻宦官,“你觉得我有没有本事?”
“曹长秋自然是有大本事的。奴婢们日思夜想的都是能成为长秋这般人。”此人倒也不曾遮掩,眼带羡慕,开口答道。
曹节知他说的是心里话,毕竟当年他也是如此这般站在阶下望着阶上。
直到最后成了那个可以站在阶上的,陛下的身边人。
“我这个位置有什么好呢?”曹节没有停步,只是边登上台阶边有些感慨,“为权势倾轧一生,老来身边无一人。你们羡慕只因你们站在低处,可这高处,风也大的很。”
“谁也不知哪处大分刮过,就会要了你的性命。”
小宦官跟在他身后,不敢言语。
…………
濯龙园中,灵帝正在独自饮酒。
北地酒水初次喝来有些辛辣,入口之时似有火龙入喉。
可熬过了最初几口,其后倒是让人越发止不住的想要饮上一口。
此时小宦官带着曹节走入园中。
“曹长秋何来之迟也?”灵帝笑问道,面上倒是不见等待多时的恼怒之色。
“还望陛下恕罪,奴婢非是有意慢待陛下。只是奴婢走在半途,见宫中旧殿如旧,而奴婢已然垂垂老矣,颇为感慨。驻足良久,故而来迟。”
刘宏点了点头,“美人白发,豪杰迟暮,历来都是躲不过的事情。曹长秋也不必如此挂怀。曹越骑之事,长秋还是要节哀。”
“多谢陛下。”曹节笑道,“舍弟之事也让奴婢反思多日,如今奴婢已然老迈昏聩,故而即便陛下不曾相召,奴婢也是要进宫来请辞的。”
听闻曹节此言,刘宏这才将手中的酒坛放下,抬眼打量起曹节,良久之后,他才开口道: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,当年曹长秋的辅立之功朕都记得。如今长秋想要舍朕而去不成?可是朕所为有何不妥之处,让长秋寒了心?”
“非是陛下的缘由。”曹节跪倒在地,“只是奴婢这些日子伤心过度,这才惊觉原来不觉之间早已白发横生,牙齿脱落。若是奴婢卷恋不去,只怕日后会耽搁了陛下的大事。”
刘宏笑了一声,“长秋无须如此,朕以为长秋只是这些日子伤心过度,过些日子自然会回转。更何况这宫中也离不开长秋,不然长秋一去,张让这些人做事全无分寸,若是做下些什么错事,朕未必来的及制止。”
曹节在宫中多年,见惯了其中的阴诡伎俩,他与张让等人素来不睦,若是他不在宫中,张让等人未必肯放他一条生路。
曹节连连叩头,“奴婢多谢陛下不弃,必定尽心竭力,为陛下而死。”
“还有一事。”刘宏拿起桌上的酒坛,“事关朕手中的烈酒。”
___________
北宫外的廊道上,曹节缓缓而行。
此时他想起方才灵帝所言,虽是有杀弟之仇,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小看了如今的年轻人。
那袁家二子也好,刘备也好,竟然敢将主意打到陛下身上,胆子着实是不小。
曹破石死在这般人手上,倒是半点也不冤枉。
方才他与灵帝请辞,自然非是真心请辞。
灵帝也知道此事,故而一场感动的一旁的小宦官落泪的君臣相得的戏码,不过是君臣两人的心照不宣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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